专题导言
“父亲”是日常里再普遍不过的话语和身份,家政服务13825404095关于“父职(fatherhood)”的讨论则跨越了日常与学术。如Richard K. Reed 在Birthing fathers: the transformation of men in American rites of birth(2005)中所言,很多男士通常只有在成为、作为父亲时才会发展在其他社会关系中鲜少展露的共情与脆弱。对于此议题的讨论因此对于男性本身极为重要。此外,讨论也往往涉及其子女,家庭,生活与工作,更反映着传统与变革中的社会。然而关于父职的讨论最先也最充分发展在欧美社会,关于发展中地区以及我国的讨论仍然有限。因此,本专题希望引发对于父职的更广泛的学术关照,同时,也更希望与诸读者进行私人的反思乃至为新的行动打开可能。
整个专题分为四部分,综述(1)、国外(2-4)、国内(5-7,拓展1-2)与文学性回顾(8)。第一篇为父职研究的综述。第二三篇是关于发达国家父职的研究,涉及实践中的冲突以及关于男性气质的讨论。第四篇是国外发展中国家的父职研究,提供更加多元的视角。之后围绕我国的父职研究,拓展第一篇讨论了历史变迁下的中国父亲。第五六篇则揭示了我国父亲参与的部分状并从个体化的视角讨论了父职冲突。拓展第二篇通过定量研究尝试预测中国父亲的参与与相关要素。第七篇看向“爱的表达”,强调在看向父职时不能忽视其难以量化的一面。最后一篇是鲁迅先生的《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希望作为本专题的餐后茶点,促进反思与实践的更新完善。
何绍辉,湖南省社会科学院(省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学术期刊部研究员,研究领域为基层治理,主要著作有《陌生人社区:整合与治理》《再造社区:城市社区治理质量及提升》等。
摘要
随着现代育儿理念的不断渗透,父亲参与儿童照顾的现象和行动越来越多。父亲关爱、全职爸爸、奶爸等新的父亲形象与父职实践不断涌现,新旧父职话语与父职实践正在同一时空上演。儿童照顾中父亲参与的增多,与全面二孩政策的实施、同伴群体的示范带动、社会福利政策的推动、女性参与劳动力市场竞争和男性照顾的优势地位发挥等息息相关。更好地促进儿童健康成长,需要唤醒儿童照顾上的父职自觉,让更多的父亲参与到儿童照顾实践中来、确保父爱在场,竭力撑起儿童照顾的“半边天”。
关键词
儿童照顾;父职参与;父职实践
一、问题的提出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现代育儿理念的不断渗透,父亲参与儿童照顾的现象和行动越来越多。也因此,关于父职参与、父职实践、父职角色等方面的研究亦日渐多起来。所谓父职,是指社会建构出来的男人如何做父亲的理念和实践,是包含个人层面、群体层面、社区层面、社会政策与文化层面在内的社会生态结构的产物。父职研究的兴起,源于欧美20世纪70年代后期的社会性别研究与实践的推动。到1990年代,西方社会科学界关于父职角色、父职实践、父职参与等的研究成果已较为丰富。学者们考察了父职变迁的阶段,即前殖民时期、殖民时期、工业时期和后工业时期,对不同时期父职角色的扮演及其变迁轨迹进行了探讨;并有不少研究发现父职参与对于孩子来说是大有益处的,认为父亲参与儿童照顾有利于更加紧密的亲子感情的建立。总体来看,西方关于父职教育与父职实践的研究,是伴随社会性别意识的崛起及关爱女性运动的催生,因此可以说父职参与、父职实践是一种被动而非主动的行为,是一种带动而非自发的行动。
近年来,随着相关理论的引入以及社会实践的推动,国内有关父职参与和父职实践的研究亦越来越多。从研究主题来看,主要有:一是关于父职概念及其类型的历史梳理与建构。主要是对儒家父职与现代父职进行了有效区分与界定,并对1929—1933年间国共两党各自劳动法的内容、制定背景对父职重赚钱轻照顾的性别分工建构进行了探讨,认为这种建构发展到今天已展现出明显的局限性,即“子女照顾职责的偏于母亲损害了女性平等参加有酬工作的权利;赚钱抚养子女责任的沉重和随之而来的有酬工作优先损害了男性向子女提供充足日常照顾的权利;儿童无法获得父亲足够的日常照顾与成长陪伴”。二是对父职角色扮演实践的研究。有研究者基于个体生命经验考察,对儿童照顾上的父职角色的虚化与实践的固化进行了分析,认为传统性别结构和社会文化的影响使得儿童照顾上父职角色被虚化和边缘化,并造成了父职实践的路径固化;如要改变这种处境,就要消除“密集母职”的迷思、唤醒男性照顾意识与自觉、转变男性气质形象、倡导协同照顾和推行性别平等社会政策。三是对父职构建机制的研究。学者们主要探讨了社会政策和社会制度对于本土父职的构建,如劳动法、土地集体化、计划经济体制等对父职实践的影响,清晰地展现了父职角色的社会建构机制。四是对父职参与的社会影响的研究。择要来说,学者们主要分析考察了父职参与对孩子的效用、夫妻关系和男性自身成长等的影响。
应当说,已有研究对于呼唤父职教育的实践参与、分析父职教育参与的实践影响、理解儿童照顾中父职实践逻辑等具有重要启发。其所做的分析和研究,对于理解父职教育实践,促进儿童照顾上的父职参与,亦具有重要意义。但不难发现,已有研究的一个重要缺憾是缺乏父职主体视角,对于儿童照顾中的父职实践与父职参与的主体性关注明显不够。随着社会思想观念的变迁,父职角色正在发生变化,父职参与实践也正在发生新的变化并呈现出新的图景。促进父职教育的真正参与有必要全方位地分析父职参与的现实实践,只有从父职实践者本身的视角对儿童照料中的父职参与进行真实记录、观察和思考,依此才能科学地理解父职参与的现实及其图景。
本文的基本问题是,从父职实践的角度而言,到底是什么因素影响和促进了父职参与?父职参与主体的自我感受与体验如何?怎么样更多更好地促进父亲参与儿童照顾,进而撑起儿童照顾的“半边天”等问题进行理论思考和研究,以期对于理解新时代我国父职参与和父职实践有所启发与促进。
二、研究方法
本文缘起于笔者所参与的一次“特殊”家长会。2019年上学期,笔者小孩所在学校经过精心策划,组织了一场极为特殊的家长会。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这次家长会与以往的家长会在参与主体上有显著不同。为了开好这次“特殊”家长会,学校、班级和家委会等做了精心安排。家长会前,学校将家长会定位为“父亲专场”,要求父亲“必须”如期参与家长会,其目的旨在推动小学教育中的父亲参与。在家长会召开期间,学校不仅请来了父职教育方面的专家做辅导报告,而且还对“表现较好”的家长进行了表彰,以此“提醒”男性家长们父亲参与儿童照顾的重要性与必要性。从家长会参与情况来看,这次家长会上父亲的出席率达到了95%以上,有的班级甚至做到了父亲不缺席(百分之百)。这不仅在该校家长会历史上创造了父亲参与的奇迹,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效应。
笔者正是借此机会,不仅参与到此次家长会的相关筹办组织工作当中,还对有关老师进行了个别访谈和交流,对获得学校表彰的部分“五美家长”(善美、慧美、健美、雅美、和美)进行了深度访谈,获得了本研究分析所需的第一手资料。同时,为了获得更为丰富和鲜活的父职参与及父职实践资料,也为了更全面地了解现实生活中父职实践情况,笔者还对其他家长和老师进行了访谈。
三、儿童照顾的父职实践图景:从缺席父亲到关爱父亲
在民众已有观念中,为孩子提供日常照料,照顾儿童的饮食起居,这似乎是母亲的天职,而且已有观念也一直在不断强化这种认知。因此,父亲缺席几乎成为传统儿童教育实践中的常态。这不仅是为大家所内化的观念,而且为诸多调查数据所证实。2010年第三期全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显示:“女性承担‘辅导孩子功课’主要责任的占45.2%,分别比男性高28.2个百分点。随着托幼园所发展的市场化,托幼服务缓解女性工作与育儿矛盾的功能削弱,目前被访者3岁以下孩子由家庭承担照顾责任的占99.9%。其中,母亲作为孩子日间主要照顾者的占63.2%”。无疑,在已有分析和调查中,在照料孩子方面,日常生活实践中出现了“密集母职”与“缺席父职”并存的现象。但是,随着育儿新理念和新生活方式的传入,母职的角色变化虽然不大,但父亲关爱、全职爸爸、奶爸等新的父职形象与父职实践却不断涌现,新旧父职话语与父职实践正在同一时空上演。
1.儿童眼中的爸爸:理想父职角色
“传统认知中,某一类型的父职参与行为习惯于被认定为理想父职角色应该具备的。例如,在经常性参与儿童照顾行为中往往被认为中产阶级且受过良好教育的父亲具有较好的参与行为,并以此作为衡量男性是否模范的标准”。的确,对于怎么做父亲,什么样的父亲角色是理想角色,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理解。但是,从儿童视角来看,玩伴、陪伴却成为他们对父亲角色和功能的最为普遍的需求和期待。
对于绝大多数儿童而言,由于独生子女政策的实施,又或是因为是家中的老大,家庭成员多半以大人为主,成长中的儿童很难“就近”找到自己的玩伴。所以父亲对他们而言,最大的愿望当然就是与自己一起玩耍,读书、下棋、玩游戏、搞运动,他们都希望有父亲的参与和介入。在长塘小学组织的“爸爸,我想对您说”家长会活动环节中,就有学生这样说:
爸爸,希望您以后多注意身体,少喝酒,不要吃槟榔,下班早点回家陪我玩。
与小孩一起玩耍,其实就是陪小孩一起长大,做好小孩的玩伴的同时起到陪伴作用。无论是在各类育儿讲座还是儿童教育专业书籍中,都倡导父母要多陪伴孩子,尽可能与小孩一起成长。在和家长们的沟通中,大家也日渐意识到父亲陪伴的重要性。
现在各方面风气转变了,没有那么多应酬,下班可以早点回家,回家陪孩子很好的。陪她下下棋,玩玩游戏。
萧同学的爸爸,每次和小孩一起学习。在特长班学习方面同样如此。经常是爸爸先学会,然后和培训机构一起辅导小孩。
怎么样才算是合格的父亲,才是理想的父亲角色,不同的主体看法不同。随着社会发展环境的变化,主体对父亲角色和形象的认知也会有变化。在实践中,不仅儿童对父亲的角色期待有变化,父亲本身对于理想父亲角色亦有了新的认知。他们深知:“子不教父之过。”为此,大多数年轻爸爸,都在力争告别“影子爸爸”,极力“学会做爸爸”。“学会做爸爸”,就是年轻的父亲基于对自身角色认知而所采取的重要行动。
2.学会做爸爸:传统父职的式微与现代父亲的形成
“父职,作为政治经济和历史文化的产物,作为连接国家、职场、家庭、代际、性别和个人的枢纽,并非天生,而是不同历史主体在不同历史情境下的主动构建和意外效果的结合”。无疑,在父职参与和父职实践中,年轻父亲面临的第一大难题是如何当爸爸,如何做一位称职的父亲。在我国传统社会思想观念中,父亲往往并没有被期待在儿童照顾上应当承担何种角色、履行何种职能。尽管传统文化赋予了父亲极为重要的期待和要求,“子不教父之过”。但在传统父职实践中,父亲往往是作为家庭经济收入来源的工具性角色、作为家庭权威的价值性标准而存在。在传统的父职角色定位中,往往严父的形象和权威被过度强调,父亲与小孩不过分亲热,在家庭决策与事务中具有绝对的话语权和权威,父子关系也同君臣关系一样附带有尊卑、上下的意涵。也正是这样,几乎大部分父亲在小孩呱呱落地后,都不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小孩的出生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在我的印象中,爸爸是很寡言、不喜言笑、说话算数的人。和爸爸在一起,感觉到的是高山般的威严。我们有时候不听话,母亲拿我们没有办法时,往往就会拿父亲的威严来吓唬我们。总是说:“那等你爸爸回来,看你到时怎么办,他不收拾你才怪。”
在农村社会中,由于城乡二元社会结构的存在,农村劳动力大量进城,父亲往往是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的主体。也因此,农村父亲在小孩教育上往往普遍缺席。而这,也顺延给了他们的下一代,70后、80后在儿时生活中缺乏对父亲照顾的亲身体验。对于他们而言,学会做爸爸是他们在儿童照料中所必须首先面对的,也是父职实践的第一道门槛。尽管传统文化和思想观念并没有给父亲明确的角色定位,作为一名父亲应当如何与小孩处理关系也缺乏约定俗成的模式。因此,各种学会当爸爸的技能和故事不断上演。
访谈发现,父亲们主要通过以下三种途径“学会做爸爸”:
一是在摸索中学。现在的年轻爸爸,大多有着高学历,文化知识水平相对较高。他们对书本上的知识能够正确地看待,知道“绝知此事要躬行”,既保持对传统父亲表现和形象的反思性认知,同时也学会了在实践中总结和强化自我认知。
怎么做爸爸?自己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呗。没地方学啊,只能摸索前进。
对我们这些凤凰男而言,从农村进入城市,已经是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父亲在我们印象中,就是那个有威严、说一不二、从不唠叨而又极少出现的人。说实话,父亲就是一个偶像般甚至是神一样的存在。从父亲的表现学做爸爸,我都怀疑自己学不到。
二是在交流中学。交往是人的社会存在的基本方式,是人的社会性的重要体现。在儿童教育上,交往显得更为重要。与以往的父亲行为不同,现如今的父亲在一起聊孩子教育的越来越多,有的还和异性聊起家庭教育,“不觉得这是母亲的事”。
我们同学或者同事碰到一起,经常会聊聊孩子的近况,交流一下育儿经验,也了解一下现在的形势。有时候和同学打电话也会谈到小孩教育问题,交流现在上了什么培训班,应该如何报课外班,等等。
三是在书本中学。做父亲,对于大部分爸爸来说都是全新的角色,对于新生儿父亲而言则更是如此。如何履行好父亲这一角色,满足妻子和孩子的期待,父亲们需要内化一套行为规范。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很多男性家长学会求助“书本”,按照书上所说学做爸爸。有人常这样戏称:“头胎照书养。”育儿书,是初为人父者“学做爸爸”的必备。怎么做父亲?看看书籍啊。从书上可以知道小孩什么时刻长牙齿、发烧了怎么办、如何进行护理等等。
伴随传统父职角色和父亲形象逐渐退出主导地位,传统父职不断式微,现代父亲范式正在形成。为了达到理想中的现代父亲角色,不少年轻父亲竭力“学会做爸爸”,尽量让父爱不再缺席。
3.“奶爸”:新型父职的出场与关爱父亲的在场
在传统父权制社会中,男性被塑造为养家糊口、家庭经济的支撑者的工具性角色,在家庭教育上男女两性出现的是费孝通所言的“社会性父职与抚育性母职”。然而,随着现代西方育儿理念与女性主义思潮的推动,不仅在西方国家出现了成为好父亲、做好爸爸的现代父亲行动,国内也因为明星节目《爸爸去哪儿》等的推动而出现了“奶爸”这一关爱父亲新形象。作为对传统男性气质与父亲形象的一种“反叛”,奶爸形象的出现是儿童照顾上的父亲参与的重要体现,也是一种符合女性主义倡导和社会媒介宣传所要求的新型父职形象,是一种父亲关爱主义的典型表现。
近年来,随着社会媒介的广泛宣传,加之青年男性的接纳与认可,“奶爸”不仅成为社会普遍认可的高父职参与的重要词汇,而且越来越被年轻父亲认可和实践。在我们的访谈中,越来越多的青年男性以能获得“奶爸”称号自嘲、自豪甚至是自傲。
我夫人是护士,早上去得早,晚上回得晚。早上去的时刻小孩没起来,晚上回的时刻小孩睡觉了,我不帮忙照顾父母也照顾不过来。以前她还要上晚班,我就只好做“奶爸”咯。反正我们的课也还不多,应付得过来。
之所以一些参与儿童照顾较多的人被称为“奶爸”,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他们会发挥男性带小孩的优势,比如坚持原则、理性、对小孩不过分溺爱,以及运用专业知识等。
第一胎基本上是我带的,换尿布,晚上陪睡觉,带他出去玩。有时候小孩生病,尽管我不是学医的,但我基本上知道要用什么药,她妈上班忙,平时也带,但小孩生病了基本就是我来带。
当然,一些人愿意和喜欢被他人称为“奶爸”。一方面,源于思想观念的变化,大家对父亲形象有了新的期盼,对父职角色有了新的定位。另一方面,也源于大家对“奶爸”这一词汇的再理解和再建构。
“奶爸”,与其说是一种行为习惯,不如说是一种社会文化。行为主体正是因为对这种文化的接纳和认可,才愿意被称为“奶爸”。
“奶爸”这一新型父职称谓不仅日渐得到了父亲们的认可和实践,而且更多地被母亲所认可和推动。不少年轻女性通过对“奶爸”的表扬与赞许,不仅强化了男性对“奶爸”的认知和认同,更促使他们采取更多的行动。在大多数女性看来,男性能够更多地投身儿童照顾,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小孩照顾上,似乎比经济上的收入增加要幸福得多。
男性肯定要赚钱养家,但是他如果能够花一些时间来陪陪家人,带带小孩,这比多赚一些钱更管用。钱嘛,多就多用,少就少用。钱可以慢慢赚,等有时间了再赚也不迟。但是,小孩的陪伴和成长却是等不起的。当然希望她爸爸多花一点时间来照顾小孩和家庭。
奶爸,并不就是一心扑在小孩照顾上,而是在搞好工作的同时,少点应酬和虚度,多花一些时间陪伴小孩。
在女性对奶爸的认知和评价上,不同社会阶层的女性观点不同。经济条件稍好的女性、职业女性对奶爸的认可更加积极,也更支持丈夫花更多的时间来照顾小孩。相反,对于一些家庭经济拮据的女性,仍旧希望男性更多地承担起养家的责任,同时尽可能地多陪伴小孩成长。
图为“奶爸”带孩子学骑自行车。[图源:xsc.cn]
四、促进父职参与儿童照顾的积极因素
相比既往,儿童照顾上的父职参与越发普遍,也越来越成为年轻父母的选择。尤其是随着全面二孩政策的实施和落地,越来越多的男性参与到儿童照顾中来,儿童照顾上的男性参与已然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那么,究竟是什么因素促成了这些现象的发生?
1.全面二孩政策的落地实施
2015年10月,中国共产党第十八届中央委员会第五次全体会议公报指出:“坚持计划生育基本国策,积极开展应对人口老龄化行动,实施全面二孩政策。”继双独二孩、单独二孩政策之后,为了全面应对人口老龄化和低生育陷阱,推动我国人口均衡发展,我国开始启动实施全面二孩政策。
全面二孩政策的实施,不仅使得一些生育效能得到了集中释放,生育率有所提高,低生育水平得到了提升,同时也给家庭社会结构、生活方式以及消费支出等带来了革命性变化。“全面二孩政策下,社会需要男性更好地参与家庭照料,期待双亲育儿,期待‘新的父亲范式’出现”,尽管在实践中因经济压力和社会文化的原因父职参与还存在不少困境,但是,因为全面二孩政策的推进所引发的父职参与,是一个尤为值得重视的重要变化。全面二孩政策实施所促进的父职参与,既有主动的,也有被动的。
我去年生的二胎,大的现在读高三了。说实话,老大怎么长大的,我真的不知道。以前从来没有参与过小孩照看,隔几天不见,也不想他。虽然二孩还是个男孩,但我现在每天都要给他做做按摩、换换纸尿裤,一天不见都想得很。感觉完全不一样。没有生二胎之前,我基本上是早上7点出门,晚上7点回家,反正家里他们也搞得下,我也插不上手。二孩出生后,妻子要照顾小的,大的作业要辅导,老人家搞吃的可以,作业辅导还是要我们自己亲自来做,没办法,只好早点回家咯。也习惯了,带带小孩,有时候很放松,感觉很好。
2.同伴群体的示范带动
作为在年龄、兴趣爱好、职业地位和心理特点等方面较为相似的同伴群体,因为群体的同质性较高,往往在社会行动方面会展现出一定的一致性和相似性。在儿童照顾上,年轻父亲的同伴带动效应尤为明显。
说实话,我们这一代和上一代不一样了,父辈们很少带小孩,那个时刻爸爸在哪儿真不知道,我们也从不问爸爸去哪儿了。我们这一代爸爸带小孩的多,我的好几个同学都自己带小孩,大家还偶尔在朋友圈晒娃。我以前也不怎么管小孩,但是看到别人晒小孩,有的看起来还很可爱,觉得陪伴小孩很有味,慢慢地也接受了。现在我每天都要和小孩接触接触。
正是因为大家相互学习、相互感染,尤其是在如今信息交流障碍较少的年代,微信、微博、QQ等网络社会空间为同伴群体的交际交流带来了极大便利。尽管“奶爸”们在各类空间中相对没有妈妈们积极,但是通过日常生活实践和社会虚拟空间中的来往互动,大家在儿童照顾上的风吹草动、一举一动都彼此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并互相模仿、相互学习,共同催生了儿童照顾上的父职参与行为。
3.父职参与儿童照顾政策的推进
“通过向社会成员提供物质帮助和服务支持,社会政策不仅在微观层次上影响了个人和家庭,在中观的层次上影响了各种不同的群体,而且在宏观层次上影响了整个社会的结构”。积极、友好社会政策的构建,可以推进社会公平、推动社会发展、改善社会环境、促进社会福利,在儿童照顾上同样如此。“通过积极的社会政策改革,可以推动新型父职角色的确立和新型父职实践的出现”。
随着全面二孩政策的全方位实施,为了更好地把这一长远的政策实施好,有关部门和地区在配套政策的供给和完善方面进行了努力,比如积极推动调整完善生育产假和配偶陪产假制度,就是其一。这一制度对于推动儿童照顾上的父职参与,吸引和鼓励父亲更多地参与到儿童照顾上来具有重要意义。统计发现,在全面二孩政策开启之前,尽管有的地方也有带薪休假的陪护假,但大多只有3~7天。全面二孩政策实施后,不少省份的陪产假提高到15天左右,不少地区还有20天甚至1个月的陪护假。
我们家生第一个的时刻,那时候没有护理假,我是调休的。生第二胎的时刻就很好了,可以正当地请假,还有15天,可以干些力所能及的事。小孩爸爸可以请假当然好啊。可以减轻我们的心理负担,得产后抑郁的可能性就小多了。
当然,尽管越来越多省市延长了陪护假时间,各界也日渐认识到陪护假的重要性并大力呼吁这一政策得到切实贯彻执行,但在生活实践中仍旧有不少爸爸或主动或被动地没有享受这一福利,依旧照常上班,仍旧过着“影子爸爸”的生活。
4.女性参与劳动力市场竞争
“男主外、女主内”的性别分工模式曾一度主导中国社会性别分工。与男性把精力放在工作、事业上不同,传统社会文化往往倡导女性要以家庭为主,相夫教子是其主要责任,因此照顾小孩成为“女性天职”。自从工业革命以后,女性开始不断参与劳动力市场竞争,加上社会分工的细化,女性在现代服务业和工业化生产中展现出一定的优势,在流水线作业上,女性的优势更加明显。
随着社会分工的进一步细化,产业结构的升级,第三产业的快速发展,女性劳动力的比较优势越发突出。不仅在城市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双职工家庭,如费孝通指出的:“解放以来,年轻的已婚妇女一般都已有职业,在生育年龄中的夫妇绝大多数是双职工。城市里各工厂、各机关虽则很多设立了托儿所和幼儿园,但是事实上并不能满足社会需要,而且费用较高也使一些收入较低的家庭不容易负担”。在农村地区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女性外出务工、男性在家照顾的画面。比如,我们曾经在农村调研中就发现,伴随产业结构转移,一些劳动密集型企业陆续向内地转移,由于这些企业多半需要能够耐心、细致作业的员工,因此女性尤为受欢迎。以至在农村地区,我们经常发现不少家庭男性在家、女性就近进厂,照顾小孩自然也就成为留守男性的重要工作。
访谈得知,受过现代育儿知识和婚姻知识熏陶的年轻夫妇,为了使婚姻关系更加和谐,构建和确立良好的婚姻关系,越来越多的男性也自愿参与到儿童照顾当中来。通过与妻子共同分担照顾小孩的责任,不仅体会到了为人母的艰辛,也切身感受到了为人父的责任和担当。
5.男性参与儿童照顾优势的开发与实践
因榜样缺失等所引发的“男孩危机”,引发了社会对于儿童性别教育的思考,进而提出要“拯救男孩”,使得一时间对于儿童教育上的父职角色缺乏也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尽管有学者认为“‘男孩危机’是一个危言耸听的伪命题”,但是儿童照顾上父亲角色的缺失的确引人注意。近些年来,越来越多的幼儿教育知识开始宣扬男性在儿童照顾上的优势。男性在儿童照顾上的优势与实践,成为当前儿童照顾父职参与实践风景的重要动力。
我平时也看各种育儿书籍,书上说父亲陪伴多的小孩更加理性。尽管这个不好比较,但是抱着让自己孩子更全面地成长的想法,我尽可能多地陪伴小孩。
正是男孩危机的预警,以及社会上对父职参与的强烈呼唤,越来越多的男性参与到儿童照顾中来,并发挥出了他们的独特优势。
我和夫人约定,她负责辅导文科类课程,比如语文、英语,还有艺术。我则负责数学、计算,还有体育、棋类。各负其责嘛。
在传统家庭结构中,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纲常伦理观念深入人心,妻子和儿童在家庭中往往是附属地位。但是,随着社会发展尤其是妇女解放运动的推动,妇女得以解放,妇女在家庭中的地位日渐上升。同时,家庭权力重心也开始出现转移,尤其是在独生子女出现之后,儿童在家庭中的重要性更加凸显。以儿童为中心,几乎取代了以父亲为纲,这也成为父亲更多地参与到儿童照顾中来的重要因素。
众所周知,影响参与儿童照顾的社会因素是复杂的,经济发展尤其是家庭经济条件的改善有助于父亲更多地参与到儿童照顾中来。同时,妇女社会地位的提升,越来越多的妇女参与到市场竞争中,也促使更多的父亲承担家庭日常照顾责任。当然,各因素之间并不是单独发挥作用,而是交替影响的。
正是以上社会因素的交互影响,尽管现实社会生活中儿童照顾仍旧以母亲为主,但儿童照顾实践中父职参与、父职实践和父爱行动越来越多,其角色和地位也得到了应有的重视和尊重,作用和功能也得到了相应的发挥,共同构建起了儿童健康成长的社会保护网。
五、结语
《爸爸去哪儿》电视节目的播放,引发观众和社会对父亲角色与父职参与的普遍关注。调查及研究表明,随着现代育儿观念的深入,女性不断参与劳动力市场竞争,辅以社会福利政策的支持,父亲参与儿童照顾的现象和行动越来越多,已成为儿童照顾实践中的独特风景。然而,尽管相比既往父亲参与儿童照顾的现象和行动有所增加,但整体而言儿童照顾主体依旧是母亲,儿童照顾中的“母亲密集”与“父职参与”并存是现实社会中的常态。
图为父亲和女儿一起吹泡泡。[图源:xsc.cn]
儿童照顾中的父亲参与“整体上”缺席,也时刻提醒我们,爸爸们在哪儿?父亲应该在哪儿?无疑,这需要对父亲角色和形象进行重构,也呼唤新型父职的出现。在新型父职范式形成前,需要总结既有儿童照顾中的父职实践,尽可能地避免以简单、片面的指标或判定来对父职参与和父职实践进行评价。性别角色规范,本就是社会建构与实践的产物。现代新型父职角色,需要在“男主外女主内”性别分工式微、男女性别权力关系平等浪潮中予以重新定位。毕竟,从生命历程角度而言,爸爸们站好父亲岗、践行父职角色、履行父职功能,这本就是男性生命历程中不可或缺的角色,这对于个人、家庭和社会而言均具有重要价值。
儿童教育中的父职参与,尽管还是一种局部现象,尚未成为主流趋势,但已经释放出了一种积极信号。那就是在家庭重心从“父亲为纲”慢慢转向“以儿童为中心”之后,家庭关系发生了重要变化。在以父亲为纲的年代,儿童在家庭中可以说处于边缘位置,儿童照顾也往往被置于次要地位。彼时的儿童教育与照顾,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是一种集体化教育模式,“孩子是我们的孩子,因此教育和照顾也是我们的教育和照顾”。这里的我们,不仅仅局限于家庭,可能关涉单位、社区甚至是国家。而到了“以儿童为中心”的年代,家庭开始围绕儿童来组织,父亲与小孩的关系发生了颠覆性转变,“一切以小孩为中心”。此时的儿童教育与照顾,不再是一种集体化的方式,而是个体化的竞争,是一种“谁的孩子谁教育”照料模式。这种模式的转变,一方面是整体社会变迁与社会结构演变使然,家庭重心正在向下转移。另一方面则是当前的教育竞争白热化使然,精细化育儿下家庭需要承担的儿童照顾责任与行为越来越多,家庭中的每个人都以儿童教育为中心进行分工。为了在儿童教育竞争者获得优势,不让自己及儿童“输在起跑线”,一种新的性别分工正成为部分中国家庭的理性之选。这种选择的背后,更多的是家庭教育竞争加剧、儿童照顾日趋个体化及家庭化大背景下的无奈选择。其能否真正回应现代家庭所面临的各种挑战,尚需观察。但无论如何,促进儿童照顾上的父职参与,都应予积极倡导。
促进儿童照顾中更多的父职参与,既要克服儿童照顾上的观念障碍,科学认知和理解现代父职,不可简单用农耕时代的儒家父职作为参照,也不可简单套用工业时代的欧美父职作为参考,而应重构后工业时代或信息时代的现代父职角色和形象。同时,也要为儿童照顾中的父职实践提供更多的社会支持、技术培训和文化塑造,积极营造儿童照顾父职参与和实践的社会土壤,构建父职参与的友好型社会政策,给予儿童照顾中父职参与以制度支持和政策支持。只有当个体认同、家庭支持和社会包容等因素均具备时,参与儿童照顾的父职才会越来越多,现代新型父职角色和形象才会跃然而出。
〇本文来源于《中国青年研究》2020年第2期。为阅读及排版便利,本文删去了部分注释与参考文献,敬请有需要的读者参考原文。
〇封面图为环球影业电影《神偷奶爸(Despicable Me)》剧照。
〇专题策划人:Y.H.
〇编辑 / 排版:十四